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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用几首有代表性的情诗,来说明爱的复杂

2021-06-21     来源:百家号:

原创 钟文 活字文化

相比王思聪式的土味情话,同样是写情,保罗·策兰写得艺术、高明、巧妙。他的诗歌《科罗娜》中写情爱的一段,“表现出性爱瞬间即永恒的快乐,但它是用诗歌的美的密码来表现的。”(钟文 语)

爱是人真实体验的一种神话,一个谜

文|钟文

本文原刊于《光与岸》

钟文(1944-2017)

浙江绍兴人,毕业于上海师范学院中文系,曾在成都大学、深圳大学任教。1980年参加定福庄《诗歌理论座谈会》,与谢冕等一同为朦胧诗辩护,并与北岛、顾城、杨炼结为好友。1990年代赴法国经商,回国后重拾笔墨,从事诗歌评论。著有《诗美艺术》《那趟从不停靠的列车》等。图:1981年冬,钟文(右二)赴京开会染病住院,北岛、杨炼、牛波、顾城、唐晓渡等人来医院探视

我们总是把爱情作为一件可知物来理解,但这种认知却永远失败。爱情的全部复杂性如果呈现出来,可能会表现出全部动物和人的一切本质与特点,所以它终究是一个不可知的东西。由此,诗人们大可放手地去体验与表现。女人和男人永远是一对永恒的矛盾,永恒的朋友,也是永恒的谜。

这里我引用一些有代表性的情诗来说明这个神话和谜。芬兰女诗人索德格朗少女时就患上了肺结核,从此,贫苦、得病、失恋、痛苦一直与她纠缠在一起,她一直在用写诗来慰藉自己的灵魂。直到31岁的时候,贫病交加之下死在了芬兰的一个小乡村。她死前的诗没有被人承认,死后却成为了北欧的现代主义诗歌的先驱。她有一首写爱情的好诗《现代处女》:

我不是女人,我是中性的。

我是孩子、童仆,是一种大胆的决定,

我是鲜红的太阳的一丝笑纹……

我对于所有贪婪的鱼来说是一张网,

我对于每个女人是表示敬意的祝酒,

我是走向幸运与毁灭的一步

我是自由与自主之中的跳跃……

我是在男人耳中血液的低语,

我是灵魂的颤栗,肉体的渴望与拒绝,

我是进入新乐园的标记,

我是搜寻与勇敢之火

我是冒昧得仅深及膝盖之水,

我是火与水诚实而没有限度的结合……

索德格朗有不少写爱情的诗,但这首诗写得最为深刻、形象。她作为一个企盼得到爱情,但又无法得到爱情的女人,所以,这首诗表现出来那种对爱的企盼,但是矜持的企盼,对爱的想象,对肉体是渴望的拒绝,所以,她自称是中性的。这首诗所表现出来的爱纯粹是一种少女爱情的英雄主义宣言。这首诗的感人至深之处,也就是她说的“是火与水诚实而没有限度的结合”。

在俄罗斯诗人中,写爱情诗歌比较多的是茨维塔耶娃。茨维塔耶娃的爱情诗有一种天生的纯洁和无畏,无论是爱的绝对,又或是恨的绝对,她最擅长表现失望与失落之间撕心裂肺的那种痛中的爱。

你爱我用真实的虚伪——

爱我也用虚伪的真理,

你爱我爱到山穷水尽!

爱我爱到他乡异域!

爱我爱到天长地久,

挥挥右手!永别!——

你再也不会爱我,从今以后:

这一真理是千真万确。

这首诗写出了天地颠倒时的那种爱的转变与复杂,爱的许诺反衬着永别的痛苦,好像表现得很平静,没有惊心动魄,但内藏着失去爱情之后的惊心动魄。茨维塔耶娃曾经单恋上了德国著名诗人里尔克。单恋之中,她完全用诗人的丰富想象力把她苦恋之中的痛与苦写到淋漓尽致:

整个身体的疼痛——仿佛

衣服的下摆里裹着一座山!

凭借整个身体的疼痛,

我在领悟爱情

我体内的田野仿佛

因为每一场暴雨而犁开。

凭借众人的远方,

我在近处领悟爱情。

我的体内仿佛

被掏了个洞,直抵漆黑的骨架

凭借躯体内呻吟的血管,

我在领悟爱情。

穿堂风像马鬃

掠过,匈奴人:

凭借喉咙忠诚琴统的断裂,

我在领悟爱情。

铁锈,活的盐。

凭借偏布身体的裂缝,

我在领悟爱情。

不,凭借身体的颤音。

什么叫生与死的界限上爱的撕心裂肺,这就是痛着但又爱着。但综观帕斯捷尔纳克、茨维塔耶娃与里尔克的通信,会发现茨维塔耶娃的爱情是活在语言上的,不是活在行动上的。想象中的爱是腾飞在现实之上的幻觉,腾飞得越高,幻觉就越厉害,其艺术的包涵性、独特性也却越强,这样的诗由此才成为精神的稀缺物。但是,请注意,它与生活不是一回事。茨维塔耶娃有这样的夫子自道:“诗歌就是存在,不能做他想”。这就是诗人的爱情。

Blue Seascape, Wave effect by Georges Lacombe, 1893

爱往往需要加入时间的要素,爱一旦已经知道了,就不再是活生生的了,时间的出现就等于是让爱情像流动的河发生变化。甚至因为时间的距离,于是就会使得爱情产生天堂里的感觉。

《追忆》是罗马尼亚现代派诗人斯特内斯库写的:

她美丽的犹如思想的影子——

她的后背散发出气息

像婴儿的皮肤,像新砸开的石头,

像来自死亡语言中的叫喊。

她没有重量,恰似呼吸。

时而欢笑,时而哭泣,硕大的泪

使她咸得宛如异族人宴席上

备受颂扬的盐巴。

她美丽得犹如思想的影子

茫茫水域中,她是唯一的陆地

通过时间,有了距离,伟大的爱情才存在得如此美妙!法国诗人阿波利奈尔的著名诗篇《米拉波桥》也是写追忆:“塞纳河在米拉波桥下流逝/我们的爱情/还要记起吗/往日的欢乐总是在痛苦之后来临/……/爱情像这泓流水一样逝去/爱情逝去/生命多么缓迟/而希望又多么强烈/……消失多少个日子多少个星期/过去了的日子/和爱情都已不复回来/塞纳河在米拉波桥下流逝/夜来临吧钟声响起/时光流逝了而我还在这里”。这首诗之所以有名,实际上是说明“往日的欢乐总是在痛苦之后来临”“爱只有在真正成为回忆的时候才成为爱”。爱的道理,有的时候,没有现实的爱,只有回忆才有爱情,回忆才变幻出艺术品。

Edvard Munch作品《High Summer II》

爱情是一个谜,是一个永远讲不透的谜。有一个诗人说:“从此,女人在眼泪下藏着一个秘密/并不时地眨着睫毛,仿佛像说/她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事情,/一些谁都不知道的事情,/包括上帝”。女人的这种谜一样的状态,在当代著名诗人阿多尼斯的诗中有很多反映。他有一首《女人的微型词典》:“她的爱情,是一个过去时/但只与未来对话/……爱情:/是敞开的胸膛,/但其中传出的声音/仿佛是失传的方言/……不是她的双臂/不是她的脚步/是她的身体打开的天际/爱情:/向着宇宙/乞讨的星辰。/从她爱情的床笫,/诞生了他憎恶的世界。/你妒忌黄昏——因为它是夕阳的枕头吗”。这首诗歌是讲女人爱情的巨大力量,仿佛这种巨大力量是一种深不可测的天火,一种无声的天火,“向着宇宙乞讨星辰”般的爱情。女人的爱有其全部的盲目性和原始性,是无法探底的。对于男人来说是不可知的。所以,阿多尼斯又把这种不可知的状态诗化为“深渊”:“我走进我看不见的一个深渊,/我害怕看见一个深渊/我走进一个溢满快乐的深渊/快乐与神喻和使者/快乐已听见我的歌变成另一首歌/为了引导这盲目的世界/快乐于犯下过错/活着的无罪的人。”(《深渊》)这种爱,就仿佛是深渊一样,无法拒绝,永远复杂的东西。男人既希望得到但又害怕得到,是快乐着犯下的过错,而男人却是一个无罪的罪人。

中国的当代爱情诗就我阅览的范围而言,能称为精品的并不多,大陆的爱情诗有两个里程碑,一个是舒婷的《致橡树》,表现女人力图摆脱另类的标志,要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的宣言。表现一个女人与男人独立存在着的,从爱情到生活的一个标志。虽然1949年以后,我们对于女人的评价永远是“半边天”。实际上我们说的只是劳动力的“半边天”,而不是真正与男人一样有生存权力和爱情存在的“半边天”。所以,《致橡树》的意义就在这里。当代写爱情诗最有里程碑式意义的是翟永明的《女人》。对这首诗歌,我有过一篇很长的评论。我认为《女人》是一首写出全部女人生死秘密、欢欣痛苦的女性人类学般的诗。诗呈现女人对于性与爱,对于母亲的情与痛,对于男人的需要和对男人的排斥,种种种种非常复杂的状态。诗的表现方法美而隐秘,有诗的特别的多向指涉与形式创新。最终诗人用痛切的诗句自问并他问:“爱为何物,我至死都不知道。”《女人》在中国当代诗歌史上将永远留下痕迹。

仿佛,大陆的爱情诗大多是女人写的,而台湾的爱情诗大多是男人写的。大陆的男诗人很少写爱情诗。在北岛早中期的诗歌中也只有两三首写爱情,欧阳江河好像没有一首是写爱情的。张枣写得成功并与爱情有关的诗像《镜中》《楚王梦雨》。多多的爱情诗写得很好,像《感情的时间》,还有王寅的《情人》等。大陆的女诗人写爱情诗,多像象伊蕾这种 “你不过来和我同居”之类呼唤性生活空缺的直白,这种直白果然有对现实的反叛意义,但缺少诗意的支撑。

台湾的当代诗人中,有余光中《等你》《在雨中》,郑愁予的《相思》,我认为写得最好的还是纪弦的《你的名字》:

用了世界上最轻最轻的声音,

轻轻地唤你的名字每夜每夜。

写你的名字

画你的名字

而梦见的是你的发光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

刻你的名字在树上。

刻你的名字在不凋的生命树上

当这植物长成了参天的古木时

啊啊,多好啊,多好啊,

你的名字也大起来。

大起来了,你的名字

亮起来了,你的名字。

于是,轻轻轻轻轻轻轻地唤你的名字。”

在台湾新生代的诗人中,有很多写情诗的,而且大多数写的情诗非常地赤裸,明显地比大陆的诗歌在灵与肉的分离和性的追求上表现出一种明确无误地追寻,甚至有点让人震惊。有一首诗非常有名,作者是男性,叫陈可华,诗名《是》:

是。长官。是。

请。长官。请您。

蹂躏。是。尽情

地。是的。长官。别。

再犹豫。了。请长官。

卸下。您。手中。和腰间

已经陈旧。的。

武器。是的。

长官。请您。

蹂。

躏。是的。请

长官。举起

你胯。间。

那副。崭新。大。粗。

硬。是的。

有冻头。的

新武器。

情地。

蹂躏

我罢。

这首诗用这种急促不加任何修饰并夸大化了的用语,让一个高高在上的男性长官,和一个低下的女人用请求蹂躏的对话,来说明性的大男子主义和虐爱也是一种性的需要。这种诗歌在形式上虽有创意,但作为肉欲横飞的现代性狂欢式的生活表现,只能是一种丑的审美。

诗的后现代性爱情表现必定涉及人性的最复杂、最神秘的领域,甚至是人生最丑陋的一面,这是人性真实的需要,不必惊讶而反对。情爱的兽性部分的充分提示是人性从至恶到至善的必然过程,人性与情爱的复杂与奇妙就在这里。但是人性的美的要求必须至高无上,即便是丑的真实也有美的一面。这里我引用著名诗人保罗·策兰《科罗娜》中写情爱的一段让大家欣赏:

我的眼下沉,看着爱人的性:

我们互视,

我们互说暗语。

我们相爱如罂粟和记忆,

我们睡觉如蚌里的葡萄酒,

如海在月的血注之中。

保罗·策兰同样是写性,但写得艺术,高明,巧妙。他多用隐喻和象征,比喻“蚌”就是比喻女性的生殖器。“海在月的血注之中”展示的性爱如同穿越生死般的疯狂。“罂粟”是指人做爱时的如梦如幻的感觉。“记忆”是指恋人间的某种默契,和“说暗话”是一样的道理。这段诗歌表现出性爱瞬间即永恒的快乐,但它是用诗歌的美的密码来表现的。

原标题:《钟文|用几首有代表性的情诗,来说明爱的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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